鲁米：在春天走进果园

美赫嘉童

不要走近我：感受分离的滋味


Feeling Separation


关于分离
我们对分离之所以感受深切，缘于我们领略过同在（union）的滋味。芦笛能谱出妙韵，正因它体验过泥士、雨露、阳光共同孕育出甜美的甘蔗①的过程。当然无法确知远方的朋友会不会回返，你的思念将益发噬心刺骨。分离把你拉向了对方。



●有时候我真的全然忘掉


有时候我真的全然忘掉
友谊是什麽。
不自觉甚至疯狂地，
我到处撒野。关于我的故事
众说纷纭；一段罗曼史，
一个猥亵的笑话，一场战争，或一段空虚。

将我的善忘随便分割，
它会萦绕四周。

我奉行的这些馊主意，
是什麽阴谋的一部分吗？

朋友们，小心，不要走近我，
不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同情。


●男人与女人的口角


沙漠里的某夜，
一个贫困的贝都因妇人
对她的丈夫如是说：
“人人都快乐、富足，
除了我们！我们没有面包，
没有调味料，没有盛水的器皿口
我们衣衫褴褛，没有毛毯可睡觉。
我们只好幻想满月是个饼，
来望梅止渴。连乞丐
也把我们当笑话。

阿拉伯的男人本应都是慷慨的战士，
但看你这副德性！有客人到来，
我们可能要趁他睡著时偷他的破衣服，
究竟谁令你沦落到
如斯田地？我们连一把扁豆也拿不出来！
十年来一事无成，这就是我们的写照！
她继续喋喋不休。
若果神是富足的，我们一定是信错了一个骗子。
引领我们的究竟是谁啊？那个假货，
永远都托词明天，说只要灵光一闪，你就会得到
一切的财富，嘿明天。

如众所知，这个从来没有实现。
不过我猜想，这偶然也会发生一两次。有时
骗子的追随者也会交上好运。不过我真想知道，
究竟为什麽我们要活得如此清苦。”

丈夫终于答嘴了：
“你还要为铜臭而
抱怨多久呢？生命的湍流已经过去了。那些
短暂的事情又何必担心呢？看看其他动物怎样生活啊！
鸽子在枝头上赞颂，
夜莺嘹亮地讴歌，
小至蚁虫，大至大象，所有的生物都信赖
上主的赐予。

你的苦难原是信差，
留心听它们，甘之如饴。
黑暗的长夜已将尽。
你以前曾经年轻，又感到满足，
现在却为了钱，而惶惶终日。

你本是财宝，本是美好的葡萄。
如今你只是个烂果。你原应愈变愈甜美，不意你却变坏。
你是我妻子，应该和我一样。
就像一双靴子，如果一只太紧，
就一双都没有用。

又如两扇门，不对称的话又有何用？
狮子又怎会和狼做夫妻。”

这个贫困而快乐的丈夫，就这样子
指责他妻子，直到天晓。

他妻子反唇相讥：
“不要再说
你的地位如何尊贵，看看现实呀！
全然枉顾现实还自骄自傲是最要不得的。
就像身处寒冷的下雪天，
而你的衣衫又湿透！

这真教人受不了！
不要叫我做妻子，你这个骗子。
你只配和野狗争骨头。

你根本不是你装出的那样安贫乐道！
你是蛇，同时又是弄蛇人，
你不自知而已。

你用金钱来引诱蛇，
而蛇也在引诱你。
你满口真主，令我提起那个字，
也要感到罪咎，小心啊！
那个字会荼毒你，若你要以此来
支配我。”

被她沙哑的谩骂声
笼罩著，做丈夫的反驳：
“笨女人，

我的困顿正是我最深的喜悦，
这种清淡的生活是诚实和美善的。
这样子我们就无所隐藏。
说我骄傲又贪婪，
说我是弄蛇人同时又是蛇，
其实你才当之无愧。

你在愤怒和希冀的当儿，
才把我错看成那样。
我对这世界一无所求。

你像小孩，自己在团团转，
转多了还以为房子在转。

你的眼看错了，只要耐心一点，
在真主之光的引导下，
你自会看到我们的生活充满喜悦。”
别扭还在闹
竟日不辍，还没有休。

整晚所说的都是恶毒的语言，
揭我最见不得人的疮疤。一切的关键
在于你还爱不爱我。
悠悠长夜将会过去，
然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美赫嘉童

●一个空心蒜头


你错失了整个果园，
只为了无名树上一个小小的无花果。
你见不了那个美女，
只为了你要和一个干扁的老太婆调笑。
看著她这样耽搁你，我就想哭。
满口酸臭的，有一百只爪，
头颅贴在屋顶上向你笼罩，
味同嚼腊的果，层层叠叠，空心的
像乾烂的蒜头。

你为她衣带渐宽
纵然她身上全无养分。

死亡会睁开你的眼，
让你看清她那
像黑蜥蜴背甲的真面目。
我言尽于此。

静静地躺下
归向你真心之所喜。



●潜水夫的服装


你现在正坐在我们身旁，但你又正在
黎明的田间漫步。当你决定跟我们一起狩猎的时候，
你自己就变成了猎物。
你处身自己的躯体，正如树木生长在地上一般牢固。
可是你又是风，你是躺在沙滩上
潜水夫的空衣服。你又是鱼。

海洋里无数明明灭灭的沙矶，
像翅膀展开时
看到的脉理。
你隐藏的真我是那脉理的血，
是那琵琶的弦，谱出海洋的乐章。
并非伤感的海岸，而是无岸之音。



●我最坏的习惯


我最坏的习惯是我厌极了冬季。
我根本在折磨我身边的人。

若然你不在，什麽都不生长。
我结结巴巴，所要说的，
如何驱除坏水？把它送到河流。
如何驱除坏习惯？把我送回你身边。

凝望你所爱的朋友，能望多久就多久，
不论他正离你而去
还是将快回来。



●勿让惶恐把你的喉头收紧


日以继夜，努力呼吸，
在死神阖起你嘴巴以前。


●糖的溶剂


糖的溶剂，溶解我吧，
若这是适当的时候。
请轻柔地进行，用手轻触，或用一个眼神。
我每天黎明都在等待，因为这样的事情
以前也是在黎明时分发生。
又或请突然地进行，像处决人犯一样。
不如此，我又怎能馀裕地面对死神呢？

你活得像行尸走肉。
你悲伤，而我好像愈变愈轻。
全都打结。

你用你的胳膊把我推开，
但这种推开正是一种拉近。



●苍白的日光，


苍白的城墙。

爱离我远去，
日光更迭。

我需要神的恩赐，
比我从前想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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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甘蔗也是芦苇类植物的一种，其茎可制作芦笛。（中译者注）

美赫嘉童

节制欲求：你是怎样杀死你的雄鸡的？

Controlling the Deslre-Body




关于欲求
苏菲派把人的欲求称为纳法斯（nafs）。从恋人对彼此的渴望，到遁世者（sannyasin）对真理的追求，都是欲求，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把他们往前推。每一推，都让我们更接近一步大海。鲁米指出，当欲求出现的时候，避不是明智之举。据说，他有一次被问到，应该把某个干了下流勾当的年轻人怎麽办（这传说没有说明年轻人干的是什麽勾当，有可能是手淫，也有可能是偷窥之类的事情）。鲁米告诉问他的人，不要为这件事情紧张兮兮，并说：“他做这件事情，表示他已经开始长出自己的羽毛。真正危险的事情是一个孩子在还没有长出羽毛以前就离开鸟巢，猫只要一扑就可以把他给抓到。”但鲁米又显出，性应该以追求狂喜恍惚的境界为目的，单为发泄而进行的性是可耻的。在鲁米的语汇中，雄鸡是性欲的象徵。
那麽，胡珊是怎样杀死他的雄鸡的呢？像游戏一样不断把一组欲求转化为另一组欲求，让它们在不断转化的过程中消解于无形。你在河中放上任河障碍物都不可能抵挡河水的力量，倒不如一任河水自你身上潺潺而过。从那自你身上流淌而过的河水，你将能领略到什麽叫清新与深入骨髓的欢娱。




●真正的男人


某人向埃及的哈里发①进言：
“摩苏尔国王有一姬妾，
美得无可比拟，
也超出我口舌所能形容。
请看。”
说罢，就在纸上画下她的长相。

哈里发手中的酒杯掉到了地上。
他马上派出将军，
连同数千军队，向摩苏尔进发。
战事持续一周，
死伤无数，城池和塔台像玩具一样
—一倒下。摩苏尔王派来使者问道：
“何以要进行这些杀戮呢？
如果你想要我的国家，
我可以拱手相让！
如果你想要的是金银财宝，
就更不成问题。”

将军拿出画像说：
“我要的是这个。”
摩苏尔王闻言，立刻派人回话说：
“把她带走。偶像应该属于崇拜偶像的人。”

将军一看到那美女，就立刻像哈里发一样
爱上了她。
不要觉得可笑，
因为，这种爱，是宇宙爱的一部分；
没有这种爱，世界就不会演变成今天的样子。
没有那种追求完美的爱的冲动，
无生物就不会演变为植物，
植物也不会演变为精神。

将军看到那女的出现在他的睡梦中。
他跟她的幻影交合，
精液迸射而出。

醒过来后，
将军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做梦。
“我虚掷了我的种子。我要
找那个耍了我的女人讨回公道。”

一个不能控制自己身体。
把精液虚掷到泥土中的领导者，
是个不值得被敬重的人。
如今，将军已完全失去自制力。
他不再管什麽哈里发，也毫不在意
自身的安危。

“我恋爱了。”他说。

人不应该在像这样的狂热中行事，
应该先跟自己的理智商量。
但将军却没管那麽多。

他的迷乱像一道逆流，把他冲向大海。
某个不存在的幻影
出现了在漆黑的井底中；

虽然只是个幻影，
却引得一头猛狮跳入井中。
另一个忠告：让另一个男人，
跟你的女人有亲密接触，是件
危险的事。
让乾柴与火种凑在一起，
而不引起熊熊烈火，
难上加难。

将军没有直接班师回朝，
相反的，他让军队驻扎在一片偏僻的绿草地。
他已欲火焚身，分不出天和地。
哈里发在他眼中变成一只蚊子，毫无份量可言。

将军扒扯下美女的衣裙，
躺在她两腿间，用阳具对准
目标。突然，帐篷外

传来士兵们极大的骚动声。
他一跃而起，光著屁股
手持弯刀，奔出了帐篷外。
原来，一头来自附近沼泽区的黑狮
窜入了马群中。混乱。
它一跃二十英尺高，
整个军营像海洋般波动了起来。

将军迅速逼近猛狮，一刀
把它的头劈成两半，
然后回到帐篷内。
他的阳具依旧挺立。

将军与美女扬蜷，激烈的程度
不亚于与猛狮相斗。
他的阳具自始至终保持挺立，
也没有射精。
那美丽的女子惊异于将军的男子气概，
以极大的热情迎向他的热情。
两个灵魂从他们身上脱出，合而为一。

当任何两个人如此紧紧纠缠在一起时，
都总会有一个第三者，
从不可见的世界那边，注视著他们。

如果没有避孕的话，它有可能会诞生。
但不管有没有避孕，它总在那里。
在两个人结合时，
不管那是爱的结合还是恨的结合，
都会在灵魂世界里产生一个第三者。

你到那里，就会认出他们。
任何结合都会带来后裔。
所以务必要小心谨慎。
在你要跟某人结合以前，
务必考虑清楚。

那些本该诞生却得不到诞生的小孩，
他们甚至至今还在向你号哭呢：
“别丢下我们，回来。”
要千万留神这一点。只要一男一女在一起，
就会种下一个精神之果。

但将军没有留神。
他像一只附在牛奶上的蚊子一样，
完全沈迷在他的爱情中。
但有一天，将军突然觉得腻了，
决定要把美女带回去见哈里发。
他对那女子说：
“不要对哈里发泄漏一字一句。”

他把她带到哈里发面前，哈里发大为震动。
她比他想像的还要美上一百倍。

某人问一个能言善道的导师：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这就是假：蝙蝠躲的是太阳，而非太阳的观念。
让蝙蝠感到害怕而躲到洞窟中的，是太阳的观念。
你因为有敌的观念，才会与某些人为友。

摩西，启示的内在之光，
他燃亮了西奈山之巅，
但西奈山却承受不了这光。

不要再像这样自欺下去了！
不要把观念与真实混淆。

战争的观念并未包含勇气。
澡堂里挂满描绘英雄事迹的图画，
充斥关于英雄事迹的谈论。
试著用你的眼睛代替耳朵，
那样，你那被羊毛覆盖著的耳朵，
就会变得像光束一样锐利明敏。”

哈里发狂热地恋著那摩苏尔美女，
他的王国，也像闪电一样快速消失。
当你爱得盲目的时候，你就要提醒自己：
任何会消失的东西都不过是一场梦，
不过是嘴巴里吹出来的一口气。
它有可能会杀死你。

有些人说：“没有事物可以长存。
如果有另一个实在界，
我们应该会看得见，应该会知道。”
他们错了。

难道因为小孩不懂逻辑推理，
我们大人就要放弃逻辑推理了吗？
有人感受不到爱呈现在整个宇宙万有中，
并不表示它不存在。

约瑟的兄弟看不出他的美，
可他的父亲雅各看得见。
摩西起初在西奈山顶，
看到的只是灌木丛，
但他的第三只眼却看出，
那是一尾会致人痛苦的响尾蛇。
肉眼所见，经常都会跟内在的智慧相冲突。
摩西的手不只是一只手，它还是光的泉源。

这类事情像无限一样真实，
不过某些人却以为那不过是宗教狂想。
对这些人来说，只有性器官和消化器官
是唯一的真实。

不要跟这种人谈“朋友”的事。②
让他们上他们的教堂，我们上我们的教堂。
不要在怀疑论者或无神论者身上
浪费时间。

有一天，哈里发生起了
与那美女做爱的念头，
便直趋她的房间，
要把欲求付诸实行。

然而，当哈里发躺向那美女的时候，
真主向他发出了禁令：
一阵细微的、像老鼠的声音，
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哈里发以为那是蛇的声音，
从草席上一惊而起，阳具也随之
委顿下来。
美女见状、回想起
将军杀狮子时阳具依旧挺立，
两相对比，不禁失声大笑。

她的笑声又久又响亮。
她像个吸了哈希什的人一样，
入目的一切尽皆变得可笑。

每一种情绪都不会来得无缘无故。
哈里发被美女的笑声弄得很不是滋味，
便抽出利刃问道：
“什麽事让你觉得那麽可笑？
把你心里所想的一切告诉我。
这一刻，我拥有无比精确的直觉，
可以判别出你所言的真伪。
如果你胆敢撒谎，我就要你身首异处；
如果你说真话，我就回复你自由之身。”

他把七本《可兰经》叠在一起，
发誓绝不食言。
当女郎恢复了自制，
便向哈里发和盘托出，
将军怎样在杀狮以后，
阳具依然保持挺立。

隐藏著的东西总有一日会冒出头来。
所以，千万不要播下坏的种子。
雨水和太阳会使它们发芽茁壮，露出地面。
春天会在树叶黄落以后来到，
单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复活之说的可信。
秘密会在春天泄漏出来。

忧虑会变成宿醉的头疼。
可是酒又是谁决定要喝的呢？想一想吧。

一簇盛开的花不会像种子时候的模样，
一个人也不可能肖似精子的模样。
耶稣来自迦百利的气息，
但他和迦百利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没有一条河的源头会像它流向的地方。
我们不会知道自己的痛苦源起于何处。
我们不会知道我们的行为会导致什麽样的结果。
不知道也许是件好事，
否则我们可能会为之深深忧伤。

哈里发恢复了他的仁慈。
“我被权力的骄傲冲昏了头，
才会去强抢别人的女人；这样，
别人会来敲我的门，
也就是件自然不过的事情。
任何犯通奸的人等于是在
为自己的太太拉皮条。

你伤害某个人，等于是
把伤害指向自己。
我的不义之举所带来的
是一个朋友的背叛。
这种因果循环必须让它中止。

我会把你送回将军身边。
我会告诉他：
因为其他姬妾嫉妒，
我不宜把你留在身边；
而由于把你从摩苏尔带来，
是的功劳，
所以我把你许了给他。”

这是只有先知才有的男子气概。
哈里发虽然在性能力上不济事，
却一点无损他威风凛凛的男子气。

真正的男子气概，表现在
克制肉欲的能力上。
将军的性欲虽然强盛，
但跟哈里发的高尚相比，
不过有如一粒谷壳。

美赫嘉童

●纹身


在卡什温，人们有纹身的风气，
说是此举可以带来好运。
他们用蓝墨水，把图案纹在
背上、手上、肩上各处。

某人去到纹身师傅那里，
要求在他肩胛上
纹一头威猛的蓝狮。“使出你的看家本领吧。
我要一头腾起的狮子。我希望背上是一大片的蓝。”
不过，纹身师傅才刚动针，
那人却杀猪似的喊了起来：
“你在干什麽？”
“纹狮子。”
“你从它什麽部位开始纹起？”
“它的尾巴。”
“好，尾巴不用纹了。狮子的臀部
实在不怎麽体面。”
纹身师傅继续动针，但那人又立刻叫了起来：
“哎哟哟，现在纹的是什麽部位？”
“耳朵。”
“给我纹一头没有耳朵的狮子吧。”
纹身师傅摇了摇头。
他再一次动针，哀号声再一次响起。
“现在又是什麽部位？”
“腹部。”
“我喜欢没有腹部的狮子。”
纹身师傅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手指咬在嘴里。

最后，他把针线丢到了地上。
“从来没人对我提过这样的要求。创造一头
没尾巴、没头、没身体的狮子，
这可是连神也束手无策的啊！”

弟兄，忍住疼痛。
不要被感官的毒药所捆绑。
如果你做到了，天空就会向你致敬。
学会燃点腊烛。与太阳同时起床。
远离睡眠的暗窟。这样，
刺就会蜕变为玫瑰，
个别就会焕发成普遍。

怎样才能赞诵？
把自己化为微粒。

怎样才能认识真主？
在他的存在里燃烧自己。烧起来吧。

铜会在煮热的炼金液里溶解。
所以，也让你自己
溶解在那维系存在的化合物里吧。

你把两手握紧，
死也不肯不说“我”和“我们”两字。
你不知道，
这紧握会挡你的路。



●火之中央


不要再给我酒了！
浊的红酒和清的白酒
都已提不起我的兴致。

我现在渴饮的是我自己的血：
向行动田野移动的血。

抽出你最利的剑，
猛砍我，直至我的头
在脖子上旋转为止。

堆一个像这样的骷髅之山。
把我车裂。

不要因我的求饶而停手！
不要听我说的任何话。
我必须进入火之中央。

火是我之子，
但我必须在火中燃烧，
让自己
也化为火。

为什麽柴火里会有劈啪声和烟雾呢？
因为柴跟火还在争论不休。
火说：“你太厚重了，走开。”
柴说：“你太轻飘飘了，不若我实在。”

这两个朋友在黑暗中吵个不停。
像个没有脸的流浪者。
像只强有力的鸟，
但却栖踞在枝头上，不肯动半下。

对于那些仍然被欲求纠缠著的人，
我能对他们说些什麽呢？

把你的水罐砸向石头吧；
既然四周尽是汪洋大海，
你还要水罐何用？

像个纯粹的精神那样躺下吧，
让身体的被子把你盖上，
像新郎为新娘盖上被子那样。

美赫嘉童

●有一个人，带著半片面包，


遁隐到一个鸟巢般大小的住处。
他无欲无求，
也不思念任何人。

他有一封写给每个人的信。你打开它。
上面只写著一个字：活。



●即使苦苦追问，
奥秘仍然不会为你揭示。

除非你能让眼睛与欲求
保持五十年静止不动，
否则你不会从浑沌中苏醒。


穆罕默德与大食客


胡珊要求我们从《可兰经》的第五卷开始。
胡珊啊！你是真理之光，导师中的导师，
要不是我们人类的喉咙太狭窄，
我就能给你恰如其分的赞诵；
就能
用俗世语言之外的语言歌颂你。
家禽又怎能与飞鹰并论？
但我们别无他法，
只能把我们这掺著假漆的油漆漆上。

我不会跟唯物主义者论道。当我提及胡珊，
我只会跟那些明白精神奥秘的人为伍。
赞美，不过是为了拉起窗帘，
好让他的特质能够穿进来。
当然，太阳本身，
还离得我们很远很远呢。

出言歌颂的人，无异于
是在歌颂自己。他的歌颂不啻是在说：
“我的眼睛是明亮的。”

出言批评的人，无异于
是在批评自己。他的批评不啻是在说：
“因为我的眼睛充满嫉妒之火，
所以不是十分明亮。”
如果有人想成为另一个太阳，
想让已腐臭之物复归新鲜，
不要讪笑他。

也不要
忌妒想成为此世界的人。

胡珊就是我所说的太阳。
他既非心灵所能理解，也非话语所能言诠。
但我们还是会试著
用左支右绌的言词去作言诠。
无法一口吸尽漫天甘霖，
不表示无法啜饮一口雨水口
无法抓住奥秘的果核，
总可以抚触奥秘的果壳吧？

胡珊可以更新发自我口中、你口中的话语。
相对于你内里固有的智慧，我的话语只是空谷壳。
你的智慧是广大的外太空，
我的话语不过是地球的大气层。

敬畏是药膏，
可以治愈我们的眼疾。

恒常聪敏地聆听。
像一棵高举手臂的枣椰树那样，
站在开阔之处。不要像老鼠一样
忙于在地底下钻洞，忙于在某些
陈腐的教义迷宫里打转。

小知小识会让人目盲。有四种个性会让人远离爱。
《可兰经》称之为四种鸟。
以真主之名起誓吧，
起誓斩掉那四种坏鸟的头。

四种坏鸟是：
色欲的雄鸡、好名的孔雀。
贪婪的乌鸦和急性子的鸭子。
宰杀它们，转化它们，
使它们变为无害之物。

你的内里有一只鸭子。
它的嘴巴从不歇息，亟亟在乾土和湿土里找寻食物。
它让人想起，一个闯空门的小偷。
小偷翻箱倒柜，心里一直著急：
“没时间了！
我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但一个完人却要镇静和深思得多。
他和她不会担心被打扰。

但鸭子却因为害怕错失良机而失去了从容，
这种害怕也大大增加了它的饥饿感。

话说有一次，一大群无信仰者
去见穆罕默德，因为他们知道，
穆罕默德会给他们吃喝。

穆罕默德对他的朋友们说：
“请你们在这些人中间，各带一个回家，
好好接待。
你们都接受过我的款待，
现在，就请你们把他们当成是我来款待。”

每个朋友都选择了一个宾客，
不过，却留下了一个大块头没人挑。
他独坐在清真寺门外，
像是被留在杯底里的茶渣。

穆罕默德把他领到自己家里。
这个人毫不客气地开怀大嚼，
共喝掉七头羊的奶，
吃掉十八人份的食物。

穆罕默德家里的人都忿忿不平。
当大食客就寝的时候，一个小心眼的女仆
出于报复心理，
用铁练把他的房门紧紧锁死。
半夜时分，大食客
感到肚子一阵剧痛，醒了过来。

他想去方便，但一推门，
却发现门是锁著的！
他试著用东西把门挑开，
却一点都不管用。
肚子的疼痛越来越烈。
他躺回床上，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梦中，他看见一个可解手的地方。
他梦见自己只有一个人，
便拉了一大堆又一大堆。

未几，大食客醒过来，
发现覆盖在四周被铺上的，
全是粪便。
他因为羞惭而浑身发抖。

他心想：“我睡著的时候比醒著的时候还要糟糕。
醒著的时候，我只是大吃大喝而已；
睡著的时候，却弄出这个来。”

他痛哭失声，极度局促不安，
翘盼著破晓的来临和房门开启的声响。
他希望，在别人发现他干的丑事以前，
自己能先溜走。

我会长话短说。房门打开了。他得救了。
穆罕默德在黎明时来到他门前，把门打开。
他隐起形来，让那人不会感到丢脸，
让那人可以逃走和清洗自己，
不用与开门的人打照面。

只有像穆罕默德这样完全浸沈在安拉之中的人
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穆罕默德看得见
夜里发生的一切，
但他没有在大食客急著解手的时候放他出来，
而直等到该这样做的时候才这样做。

很多行为，看似残忍，
其实却是发自深刻的友谊。
很多看似破坏性的工作，
其实目的是为了更新。

稍后，一个爱管闲事的仆人
带穆罕默德去看大食客睡过的床铺。
“看看你的客人干了些什麽好事！”

穆罕默德微笑著说：
“给我去打一桶水来。”

旁边的人闻言大惊失色：“不，让我们来负责清洗。
我们活著的目的就是为服侍你。
这种粗活应该由我们来做。
你是心的照料人。”

“我明白，但这是特殊情况。”
一个声音在他内里说道：“在清洗这被铺的工作中
蕴含著大智慧。清洗它们吧。”

这时，先前弄脏被铺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原来他忘了带走一个常常戴在身上的护身符，
现在回头来找。

他走进房中，一眼看见
上主的手，正在清洗他那些脏不可言的秽物。

他顿时忘了找护身符这回事。
一种大爱一刹那间穿透了他。
他撕破自己的衣衫，以头撞门和墙。
血从他的鼻孔中流出。

屋内的其他人纷纷向这房间走来。
他尖叫著说：“不要管我。”
他一面槌打自己的头，一面说：“我不明白！”
他俯伏在穆罕默德脚前。

“你是全体，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零碎，
我不敢正视你。”他颤抖著忏悔说。

穆罕默德弯腰把他扶起，拥抱和轻抚他，
开启了他的内在智慧。

云朵流泪，花园就会开花。
婴儿哭，母奶就会溢出。
万物的哺育者说过：让他们尽情地哭罢。

雨的泪与太阳的热共同
滋育我们。

让你的智慧保持炽热，
让你的泪水保持闪耀，那麽
你的生命就会日新又新。
不要介意像小孩般爱哭。

让身体的需要萎缩，让灵魂的决定权提升。
减少对肉体的供养，
你的心眼就会张开。

让身体保持虚空，
上主会用麝香和珍珠母填满它。

聆听先知之言，莫听小孩的话。
精神生活的地基和石墙
是由自律所打造的。

找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互扶持。
跟他们一道研读神圣的经典，
讨论彼此的言行举止，
一起修持。

美赫嘉童

●斋戒


空虚的胃肠里隐藏甜美。
我们是琵琶，不多，也不少。

如果音箱里塞满东西，将无音乐可言。
如果我们能透过斋戒，
烧净脑和胃肠内的渣滓，
那新的乐音，将无时无刻不自火中升起。
雾消散了，新的能源使你可以
风也似地奔上挡在面前的阶梯。
让自己虚空，好能像芦笛一样吹奏出妙韵。
让自己虚空，好能像芦笔一样书写出奥秘。
当你肚子里塞满酒食，一个丑陋的
铜像就会占据了你精神原来的坐处。
当你斋戒，
好习惯就会像一群
有心帮忙的朋友那样向你靠拢。
斋戒是所罗门王的指环，不要把它
拱手让渡给某些幻象，
让你自己失去力量。
不过，即使你确曾失去自制与力量，
只要你恢复斋戒，
力量就会再度降临，
有如出其不意出现在地面上的士兵。
一张桌子降临在你的帐篷。
耶稣的桌子。
当你斋戒，这张桌子就会出现，
桌上摆满
比甘蓝菜汤更好的食物。




●起誓


你走路一向慢得可以。
你捧著怨恨已经很多年了。
捧著这麽重的东西，你怎麽会走得快？
有那麽大的执著，你怎麽到得了任何目的地？

想能一窥奥秘，你就得让自己变得像天空一样广大。
目前为止，你只不过是黏土、水和烂泥巴的
混合物。

亚伯拉罕知道，日月星辰的设定者是谁。
他说：我不会再把自己视为上主的助手。

你太微弱了。把一切交托给上主吧。
大海会照顾每一道浪涛，
直至它们登岸为止。
你需要的帮助大得超乎你自己想像。
以真主的名起誓吧，
像祭司在宰杀祭品以前那样起誓。

起誓弃绝你的旧我
以便找到你的真名。



●让自己断奶


一点一点，慢慢让自己断奶。
这就是我要述说的要旨。

胚胎从母亲的血液获取滋养，
婴儿从母奶获取滋养，
小孩从固态的食物获取滋养，
追寻者从智慧获取滋养，
猎人从无形的猎物获取滋养。

你告诉还在母腹中的胎儿：
“外面的世界广大而富丽。
麦田与山野处处，果园在盛开。

晚上，天上千万繁星闪耀；
阳光普照的大白天，
红男绿女在婚宴中翩翩起舞。”

你问胎儿，外面的世界那麽美妙，
为什麽他还要闭著眼睛，
蜷曲在母亲漆黑的子宫之中呢？
请听胎儿的回答：
“没有什麽『外面的世界』这回事。
我只相信我所经验到的世界。
你所看到的一切一定都只不过是幻觉。”

美赫嘉童

●冥想之后


我发现我的听众
不打算让我继续这样下去。

海水打向岸边，
卷起浪花，
然后退却。

待会儿，
它又会再次回来。

我的听众希望听更多
有关那苏菲和他的朋友们
一起冥想时发生的故事。

但要有辨识力。
可不要把这故事中的角色，

当成是寻常故事中的寻常角色。
话说，当苏菲与朋友们结束冥想以后，
便开始一起用餐。

苏菲记起了那头
背他走了一整天路的驴子。

他嘱托朋友家的仆人说：“有劳你，
到马厩去，把大麦和稻草和在一起，
喂我的驴子。谢谢。”

“您不用操心。
这些事我都会料理妥当。”

“不过，还是请你务必先用水浸湿大麦。
因为我那头驴子，年纪已大，牙齿不太管用。”

“你何必教我这个呢？
我懂得怎麽个做法。”

“能不能请你先把鞍座卸去，
再为它的伤处抹些药膏？”

“我侍候过千百个客人，
从没有对我表示不满意的。
在这里，你被当成是主人的家人。
不必担心这担心那，尽情享受吧。”

“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先帮它把水温一温，
加进它大麦中的稻草也不要太多？”

“先生，我觉得你太小看我了。”

“还请你把马厩地上的石头和粪便清一清，
再在上面撒些乾燥的沙土。”

“先生，拜托，
把这些事交给我！”

“你会帮它梳梳背上的毛吗？
它喜欢那样子。”

“先生，这些我都会做，
不劳你来吩咐！”

仆人转身，急急忙忙地走到……
街上，和朋友们碰面。

苏菲躺下睡觉，
做了一些关于他那头驴子的恶梦：
要不是梦见它被狼撕成片片，
就是梦见它摔在壕沟里，
无助地哀呜。

他的梦是真的！
他的驴子真的完全被丢下不管，
整个晚上既没有吃，也没有喝，
身体变得极衰弱，直在那里喘大气。
那仆人没做半件他说他会做的事情。

在你一生中，一定会碰到
无数类似的空头支票。照顾驴子的事情，
千万要谨慎。

不要假手于人。
很多伪善者都会在你面前说好听的话，
可事实上，
他们压根儿不会管你心驴的死活。

猎食你真正的滋养物时，
务必要像头狮子一样勇猛专注，
绝不要被任何的甜言蜜语
分了心。



●在门外守候的狗


当你的灵魂落入欲求的主宰时，
情形就好比：
你有一块上好的亚麻布，
本想用来做成衣服，送给友人，
不料，
别人却强拿你的亚麻布
去做了一条裤子。
在这种情形下，亚麻布除了就范以外，
别无选择。

情形又好比：
有人破门而入你家，
在花园里遍植有刺的灌木。

又好比：
你看到一头牧人的狗
守在帐篷之外，它的头
搁在门槛上，两眼阖上。

小孩拉它尾巴、摸它脸庞，
但狗一动不动。因为
它喜欢小孩注意它，所以对小孩分外顺服。

不过，每当有陌生人经过，
它就会一跃而起，狂哮怒吠。

一个托钵僧走近牧人的帐篷，
狗立刻向前要咬他。
托钵僧喊道：“要是这狗瞻敢咬我，
我就只能指望上主保护了。”
不料狗主人从帐篷里传出话来：“我跟你一样！
就是在我自己家里，我也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像你没法走过来，
我一样被困在帐篷里
出不去了！”

一旦欲求变成了你驾驭之外的怪物，
它就会毁了你生活的清新与美。
想想带这样的狗去打猎
会有什麽后果。
你会成为猎物！


●你身上发出的光，


并非来自某个子宫。
你的容颜，并非源于精液。
不要试著隐藏
那无法隐藏的怒气。



●照顾两家店


你走遍世界
也休想找到一个可以安全藏身的洞。

没有一个洞穴里没有猛兽！
如果你与老鼠同住，
猫爪子就会临到你身上。

唯一真正安详之地，
是与上主的独处。

住在你所从来的无有之处，尽管
你在这世上已有一住址。

那正是，为什麽你会有
两种看待事物的方式的原因。

同一个人，
有时你会把他看成令人战栗的毒蛇，
有时你会把他看成令人愉悦的爱人。
两种看法都没有错！

每样事物，都有好坏两面，
像头有黑白两色的牛。

约瑟在兄弟眼中是个丑汉，
但在父亲眼中却是个俊男。

你拥有两家店。
为了照料两家店，
你两头奔跑，
忙得不亦乐乎。

关掉那家
越来越走人死胡同的店吧。
不管怎麽移动，你听到的声音都是“将军！”

继续经营那家
你不再卖鱼钩的店。
你就是那尾在水中自由自在的鱼。



●想像你是一只飞出悬崖边缘的鹰。


想像你是一头在森林里奕奕独行的虎。
当你在寻找食物时，你是最英俊的。

少跟夜莺和孔雀打混。
前者只有声音可取，后者只有颜色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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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哈里发（Caliph）：意谓“继承人”，原指穆罕默德的继承人，后泛指回
教国家的政治兼宗教领袖。（中译者注）
②在鲁米的诗中，“朋友”常常是用来象征真主的字眼。（中译者注）

美赫嘉童

秘谈：河边的会晤
Sohbet


关于秘谈
Sohbet这个波斯词在英语中没有对应的概念，它的意思接近于“关于神秘事物的神秘谈话。”鲁米的诗歌常常包含着内外不同层次的对话。外在层次的对话可一目了然地见于他诗歌的那些方括号之中，而内在层次的对话则渗透隐现于他诗歌的全部肌理中。不同层次声音之间的转换是不同实在（reality）之间的频率转换。而这也是为什么鲁米诗中的代名词会让人觉得游移不定的原因。通常，鲁米诗中的“我”指涉的是作为说话者的那个有血有肉的人格我，而“你”则指涉那个无形无影的显现者；但有时候，令人讶异的是，那个无影无形的显现者又会反过来透过诗歌对鲁米说话。即使在一首很短的诗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多个不同的声部在来回应答。鲁米的诗像是一道旋转门，容许“内在的我”和“外在的我”轮流站出来当说话主体。这种发言位置的扩张和对比，正是鲁米诗艺的一大扣人心弦处。依鲁米之见，万物莫非对谈（Everything is conversation）。
人类就是言说（discourse）。不管你开口与否，言说都会从你身上流淌而过。每一件事情都灌注着欢乐与温暖，因为言说的愉悦，无时或止。
——《言说》第五十二篇
鲁米的诗歌把层层交织的言说海洋反照到我们眼前，它们是那么的精微而流动不居，直叫一板一眼的文法学家大叹摸不着头脑。

●夜里的对话

我在夜半呼喊：
“谁生活在
我所拥有的这爱中？”
你说：“是我。可是我在这里并不孤单。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影像在我周遭呢？”
我说：“那是你自己的像。
你们就像土耳其斯坦
邱吉亚地方的居民一样，
彼此肖似。”

你问：“但这另一个活物是谁？”
“那是我受伤的灵魂。”
然后，我把这个灵魂
抓来到你的面前。
“这是个危险人物，
不要轻易放他走。”我说。

你眨眼示意明白，然后给了我
一条细索。
“把绳拉紧，但不要把它扯断。”
我伸手要
触碰你，但你把它拍开。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凶？”
“自然有理由，但绝不是
为了赶你走！任何来到这地方，
却说出『我来了』之类的话的人，
都应该被掌掴。
这里不是羊圈。
这里不存在任何距离。
这里是爱的圣所。
擦亮你的眼睛，
用爱来看清楚爱。”


●门里门外的对话

你说：“谁站在门外？”
我说：“你的仆人。”

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说：“见你并向你叩头。”

“你会在外头守候多久？”
“直到你传唤我为止。”

“你会烹煮自己多久？”
“直至复活日的来临。”

我们隔着一道门对谈。我声称
自己拥有大爱，声称
为了这爱，我不惜舍弃了
世界所给予我的一切。

你说：“你需为此提出证据。”
我说：“我的思念、我的眼泪可以为证。”

你说：“那是不足取信于人的证据。”
我说：“怎么会！”

你说：“你跟谁一起来？”
“你给我那个庄严的想像。”

“为什么你要来？”
“你酒中的麝香气满溢在空气中。”

“你的目的是什么？”
“友谊。”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恩宠。”

接着你问：“在你去过的所有地方之中，
那个地方最让你感到舒适？”
“在宫殿中。”

“你在那里看到什么？”
“令人惊叹的事物。”

“那为什么那地方看起来又如此荒芜？”
“因为那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一秒钟之内被夺走。”

“谁有那么大的本领？”
“清晰的洞察力。”

“那在什么地方你才能找到安全？”
“在顺服中。”

“那要怎样才到得了那里呢？”
“在完美中。”

现在让我复归于沈默吧。要是我把对谈的内容再多说，
我的听众将会离他们自己而去。

那里将没有门，
也没有天花板乃至窗户！

美赫嘉童

●鼠与蛙

一只老鼠和一只青蛙每朝都会到河边碰面，
促膝而坐，谈谈说说。

每天早上，他们碰面的时候，
都会放开心胸，互吐故事、梦想与秘密，
毫无恐惧，毫无疑虑，毫无保留。

观看他们共处，聆听他们谈话，
我们就明白，为什么经上会说，
只要有两个人同心在一起，
基督就会显现。

老鼠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讲述一个
他已经五年没讲过的故事，
而要讲这个故事，可能要足足花上五年呢！

在鼠与蛙之间，
恶毒毫无可乘之隙。

上帝的使者黑德尔触碰一尾烤鱼，
它立刻活转过来，从烤肉架上
跳回水里。

朋友坐在朋友身边，隽刻着奥秘的石板就会出现。
他们彼此都可以从对方的前额，
读出奥秘的内容。

但一天，老鼠对青蛙抱怨说：“有好多次，
我想跟你秘谈，你却潜在水里，
听不到我的呼唤。
我们在约定的时间碰面，
但经上却说：恋人恒常为彼此祷告。

一周碰面一次，一日碰面一次，
乃至一小时碰面五次，
都是不够的。鱼儿无时无刻不需要大海。”

驼铃会对骆驼说这样的话吗：
“让我们星期四晚上再来这碰面吧！”
荒谬。骆驼走到那里，
驼铃永远跟到那里。

你有恒常造访你自己吗？
不要用理智来争辩或回笞这问题。

让我们死吧，
在濒死中回答。


●警醒

试着一个晚上不睡，
那么，你最渴望的东西将会临降你身上。
用你内里的太阳警醒自己，你将会看到奇迹。

今夜，不要躺下。
撑着点，力量就会来到。
那备受礼赞者会在夜间显现。
睡的人，就会错过。

有一晚，摩西醒着没睡，结果
他在一棵树上看到了光；
之后，他在夜间步行了十年，
终于给他看着了整株光明之树。
穆罕默德骑马升天，也是晚上的事。
白天是工作的时间。
晚上是爱的时间。
不要被别人迷惑了你。

有些人会在晚上睡觉，
但钟情者不会。
他们会坐在黑暗中，对神倾诉。
神曾告诉大卫：
那些每晚都睡一整晚的人，
嘴里说爱我，但都是在撒谎。

当钟情者感受到他们的意中人就在四周时，
即难以人睡。
口渴的人，有可能能睡着一阵子，
但他一定会梦见水。
整个晚上，聆听对谈。醒著。
这个时刻就是全部。

我说完了。用今晚的其余时间，
在黑暗中读这首诗吧。
我有头吗？我有脚吗？

夏姆斯，我闭起了双唇，
等待你来开启。

美赫嘉童

●热爱祷告的仆人

破晓时分
某富人想去洗个蒸汽浴，
便唤醒仆人辛古，吩咐他：
“嗳，走吧。把浴盘、毛巾和黏土①带齐，
我们到澡堂去洗个澡。”

辛古马上备齐所需的一切，
和主人并肩上路。

经过清真寺的时候，刚好呼唤人们祷告的钟声响起。
辛古热爱一天五次的祷告，便对主人说：
“主人，请你坐在长凳上稍候，
我念完《可兰经》的第九十八章，便马上出来。
那一章的开头是：
『用慈爱之心对待你的奴仆。』”

辛古在清真寺内祷告的当儿，
他主人则在外头的长凳上坐着等。
祷告结束后，教士和信徒一一离开，
惟独辛古一人还留着。
主人等了又等。最后，他往清真寺门内喊道：
“辛古，你干嘛还不出来？”
“我出不来，这里面的一个智者不让我出来。
请再等一等。”
之后，主人又先后喊了七次，
而辛古的回答一律是：
“还不行，他还不让我出来。”
“可是里面除了你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啊！
所有人都走光了。
把你留在里面这么久的又是谁呢？”

“那把我留在里面和把你留在外面的
是同一个人。
不让你进来的和不让我出去的
是同一个人。”

大海不会让鱼儿离开，
正如它不会让走兽进入。

走兽该活动的领域是陆地。
再大的聪明才智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只有一个开锁人，可以打开这个锁。

停止你的算计。忘却你的自我。
聆听你“朋友”的话音。
当你完完全全顺服于他，你将会
获得自由。


●乌姆鲁勒•盖斯

乌姆鲁勒•盖斯是阿拉伯人之王，
既英俊，又是个诗人，
写过很多爱情的诗篇。

女人都爱死他了。
人人都爱他。但一天晚上，
一个神奇的遭遇彻底改变了他。
他抛弃王国与家庭，
穿上一件托钵僧袍，
云游四海，
从一种气候跋涉到另一种气候；
从一种地形跋涉到另一种地形。

爱消解了他那个国王的自我
把他带到了泰布克。在那里，他当了一阵子的
制砖工人。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泰布克王。
泰布克王夜访乌姆鲁勒•盖斯。
“阿拉伯人的王，这个时代的英俊约瑟啊，
你是两个王国的统冶者，一个由土地组成，
一个由美女组成。
如果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知道，你甘愿抛弃王位，
是因为你向往着比王位还要有价值得多的东西。”
奉布克王不断对乌姆鲁勒•盖斯说著赞美的话，
又跟他谈论种种神学和哲学的话题。
但乌姆鲁勒•盖斯却一语不发。
突然间，他倾身到泰布克王耳边
轻声说了些什麽。
自此，泰布克王成了另一名流浪者。

他们手牵着手，走出城外。
身上没穿华服，头上也没戴冠冕。

这就是爱所成就、也将继续成就的事。

对大人来说，爱的滋味如蜜，
对小孩来说，爱的滋味如奶。
爱是那三十包多出来的货物，
当你把它们扛到船上，船就会翻转过来。

如此，两个王在中国境内四处云游，
像鸟一样，捡拾遗落在地上的稻穗为食。
他们很少讲话，
因为他们深知，他们所握有的奥秘的
严重性与危险性。

这个爱的奥秘，不管是在欢乐中或在盛怒中说出，
都会在瞬间让千万人头落地。
一头爱的狮子在灵魂的青草地上觅食，
一柄奥秘的弯刀向它慢慢接近。
那是杀戮而非保存。

所有世间的权力，渴望的
正是这种软弱。

职是之故，两个王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小心翼翼。只有上主知道他们在说的是什么。

他们用的是非言说的语言。鸟的语言。
可是有些人模仿他们，学会
一二鸟语，并因此暴得大名。